親愛的你。請接下我誠摯的一封信。
近來總有一封不具名的,用黑色信封包裝起來的信件,在每日前去查看時,靜靜躺在窗前等候拆封。這種情況直至今日,已經維持一個月有餘,他不認為會有誰特地寫信給自己,尤其又像是這樣鍥而不捨般的投信舉動……沒有姓名;沒有寄件地址。上頭用金色封臘封得嚴密緊實,而在那高貴的顏色下,僅僅印有K的英文字母。
反覆思索了自己那少得可憐的友人們的姓氏,沒有一個擁有K這個字母,就像一場從天而降的喜劇,連同信件一起降臨在他的生活,序曲迸發,他小心翼翼收下每日擺在窗前的信,擺放進深棕色的木盒裡──或許是寄錯了信。他安慰自己道。雖然大概也不會有這麼長一段時間都沒發現自己寄錯地方的人……
他打開木盒,今天又收到了一封。他沒有打開信封,透過觸摸,隱約可以知道裡頭放著一張類似邀請卡材質偏硬的紙張,他算了算木盒中信件的總和:二十七封。再四封就足一個月了,他像個孩子般,心底無法壓抑下一種荒謬的期待,或許滿三十一封後,黑色信件將會換為金色邀請函?為此他忍不住發笑,笑著自己空卻荒誕的想像,隨後他慎重地將其還原,一封封放進木盒中闔上,隨後轉身繼續自己一天的工作。
他拉開書桌,將放在一旁冷卻的咖啡倒去,換上另一杯溫熱,而後提起鋼筆開始書寫屬於他的故事。他是一位小說家。
『他的故事又開始了,』他寫到,『從一個默默無名的小鎮開始旅行,途中行經的黑色教堂,是他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地方,裡頭有一位不同於其他神父的佈教者,對方的名字在他回到故鄉後就無法再記憶起,連長相都模糊不清,但那無所謂……他只記得,對方強而有力的聲調,宣告主,並嚴厲又慈悲的審罰,他曾經在那之下得到救贖,於是他選擇……』
他振奮精神的書寫,好幾個小時過去了,生裡的飢餓也無法讓他停下腦中源源不絕的故事,宛如親身經歷,他能夠與筆下的主角成為一體,並且全心信仰那位佈教者所訴說的理念,彷彿不光是他的想像般。幾天又過去了。
當他想起自己連續寫了幾日幾夜,幾乎沒有停下的這件事後,他才驚慌的衝到窗前查看應該在那兒的黑色信封,然而現實卻空無一物,他搔搔下巴,少許未刮的鬍鬚將指甲與指尖刺痛,他又立刻衝向大門前。或許是掉在地板上了?他抱著微不足道的期望看著一樣空無的大門前方,鋪在地上的地毯也沒有人的蹤跡。
他無法克制自己的失落,頹喪的嘆息不斷,就像錯失了什麼重大的邀約。他不由得開始認為這一切是場可笑的惡作劇,是擁有高級金色封蠟、以K為名字字首的有錢人家孩子的惡劣遊戲。一個月。他想到,這孩子的遊戲持續了一個月,卻再也沒有消息……
儘管失落幾乎將他浪潮而去,他也不得不承認因為這件事,讓他不由自主開始期待明天的來臨,原本苟延殘喘的小說也得以繼續,枯竭的靈感再次湧泉而現。
然而這一切都結束了。
他返回書桌前,繼續書寫即將完成的故事,『故事終於迎來終點,』,他頓了頓,『他悲傷地向那個地方告別,他終於想起一切,包含離開故鄉的理由,如今,因為這裡再次全部屬於他的記憶,沒有佈教者;沒有宣告祂的聲音,一切都是他的夢境。他也不是什麼旅行者,不過是一位單純的男人,為了生計苦不堪言,在生命最低谷的時刻,他無法反駁這場夢境帶給他的奇蹟……』
『從此他再也沒有悲傷,彷彿將那留在已逝的夢境裡,生活平凡,簡單而快樂……男人最後把它深藏在心底,他要帶進他的墓中,因為他曉得,正這是某種生命的奇蹟。至少對他言,那場夢境不可抹滅,他將永遠信仰它……』
眼底的酸澀讓他拿下鏡框,輕輕按摩那裡的瑰色痕跡,故事終於完成,他感到很滿足。咖啡也冷去了。他沒有急著將冷卻的咖啡倒掉,反而是先將疊滿桌上的文稿整理一起,用牛皮紙與棉麻繩捆成一疊。
他又拿起鋼筆,在空白處寫道,「感謝你。這故事,某方面而言因你存在,我將它獻給你,願你也能與我共享。」
他將裝有文稿的牛皮紙包裹放在窗前,不曉得為何,總覺得送信的那人一定會將它收下。他摸摸下巴又長出來的鬍鬚,忍不住皺了眉頭,深深感覺身為男人的麻煩之處,他將冷卻的咖啡一飲而盡,之後走進浴室,進行早該有的面部清理。
幾天後,當他正埋頭執筆新的故事,而劇情正重要的時刻,門鈴不合時宜地響了。叮!叮──「馬上就來!」他朝門大吼道,卻忍不住心底的埋怨。怎麼偏偏是這個時候?來者一定是糟糕的傢伙。他下了沒有道理的判斷。幾分鐘後,他終於前去應門,臉上盡寫滿不悅的情緒。
來者是一位身著黑色皮大衣的男人,麥色的皮膚讓男人看起來更加無法親近,他瞥見對方耳上的紅色耳飾,以及眼眶周圍的黑色眼影,佈滿一圈。對方桀驁不馴的眼神直直地看著他,由於身高差異的關係,他必須抬頭看著男人,也由於這個關係,在他的感知裡,不禁感覺對方的來意不善。但這也僅止是醫個抽象的判斷罷了,毫無道理可言的第一直覺。
「您好,似乎打攪您的寫作?」男人說完一邊揚起嘴角,淺笑道,「我是康拉德,羅占布爾克的佈教者。無意冒犯。」
「恩,是啊。確實是寫到重要的段落。」
他話語裡的暗示讓自稱康拉德的男人瞇起雙眼,彷彿聽見什麼喜訊。他仔細思考剛剛男人所說的話。他怎麼曉得我是作家?
「那麼,誠如所說,我無意冒犯,不過事至今日,我終於看完您先前寫給我的故事了,」康拉德從大衣內袋拿出一張黑色卡片,邊框鑲上亮眼的金色,中間則有他怎麼也不會錯認的金色印蠟K字母,他訝異地抬頭看著對方,康拉德的笑意未減,淡淡地說道:
「請接下來自於我的邀請。如同先前,您誠摯地接下那些信。」
近來總有一封不具名的,用黑色信封包裝起來的信件,在每日前去查看時,靜靜躺在窗前等候拆封。這種情況直至今日,已經維持一個月有餘,他不認為會有誰特地寫信給自己,尤其又像是這樣鍥而不捨般的投信舉動……沒有姓名;沒有寄件地址。上頭用金色封臘封得嚴密緊實,而在那高貴的顏色下,僅僅印有K的英文字母。
反覆思索了自己那少得可憐的友人們的姓氏,沒有一個擁有K這個字母,就像一場從天而降的喜劇,連同信件一起降臨在他的生活,序曲迸發,他小心翼翼收下每日擺在窗前的信,擺放進深棕色的木盒裡──或許是寄錯了信。他安慰自己道。雖然大概也不會有這麼長一段時間都沒發現自己寄錯地方的人……
他打開木盒,今天又收到了一封。他沒有打開信封,透過觸摸,隱約可以知道裡頭放著一張類似邀請卡材質偏硬的紙張,他算了算木盒中信件的總和:二十七封。再四封就足一個月了,他像個孩子般,心底無法壓抑下一種荒謬的期待,或許滿三十一封後,黑色信件將會換為金色邀請函?為此他忍不住發笑,笑著自己空卻荒誕的想像,隨後他慎重地將其還原,一封封放進木盒中闔上,隨後轉身繼續自己一天的工作。
他拉開書桌,將放在一旁冷卻的咖啡倒去,換上另一杯溫熱,而後提起鋼筆開始書寫屬於他的故事。他是一位小說家。
『他的故事又開始了,』他寫到,『從一個默默無名的小鎮開始旅行,途中行經的黑色教堂,是他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地方,裡頭有一位不同於其他神父的佈教者,對方的名字在他回到故鄉後就無法再記憶起,連長相都模糊不清,但那無所謂……他只記得,對方強而有力的聲調,宣告主,並嚴厲又慈悲的審罰,他曾經在那之下得到救贖,於是他選擇……』
他振奮精神的書寫,好幾個小時過去了,生裡的飢餓也無法讓他停下腦中源源不絕的故事,宛如親身經歷,他能夠與筆下的主角成為一體,並且全心信仰那位佈教者所訴說的理念,彷彿不光是他的想像般。幾天又過去了。
當他想起自己連續寫了幾日幾夜,幾乎沒有停下的這件事後,他才驚慌的衝到窗前查看應該在那兒的黑色信封,然而現實卻空無一物,他搔搔下巴,少許未刮的鬍鬚將指甲與指尖刺痛,他又立刻衝向大門前。或許是掉在地板上了?他抱著微不足道的期望看著一樣空無的大門前方,鋪在地上的地毯也沒有人的蹤跡。
他無法克制自己的失落,頹喪的嘆息不斷,就像錯失了什麼重大的邀約。他不由得開始認為這一切是場可笑的惡作劇,是擁有高級金色封蠟、以K為名字字首的有錢人家孩子的惡劣遊戲。一個月。他想到,這孩子的遊戲持續了一個月,卻再也沒有消息……
儘管失落幾乎將他浪潮而去,他也不得不承認因為這件事,讓他不由自主開始期待明天的來臨,原本苟延殘喘的小說也得以繼續,枯竭的靈感再次湧泉而現。
然而這一切都結束了。
他返回書桌前,繼續書寫即將完成的故事,『故事終於迎來終點,』,他頓了頓,『他悲傷地向那個地方告別,他終於想起一切,包含離開故鄉的理由,如今,因為這裡再次全部屬於他的記憶,沒有佈教者;沒有宣告祂的聲音,一切都是他的夢境。他也不是什麼旅行者,不過是一位單純的男人,為了生計苦不堪言,在生命最低谷的時刻,他無法反駁這場夢境帶給他的奇蹟……』
『從此他再也沒有悲傷,彷彿將那留在已逝的夢境裡,生活平凡,簡單而快樂……男人最後把它深藏在心底,他要帶進他的墓中,因為他曉得,正這是某種生命的奇蹟。至少對他言,那場夢境不可抹滅,他將永遠信仰它……』
眼底的酸澀讓他拿下鏡框,輕輕按摩那裡的瑰色痕跡,故事終於完成,他感到很滿足。咖啡也冷去了。他沒有急著將冷卻的咖啡倒掉,反而是先將疊滿桌上的文稿整理一起,用牛皮紙與棉麻繩捆成一疊。
他又拿起鋼筆,在空白處寫道,「感謝你。這故事,某方面而言因你存在,我將它獻給你,願你也能與我共享。」
他將裝有文稿的牛皮紙包裹放在窗前,不曉得為何,總覺得送信的那人一定會將它收下。他摸摸下巴又長出來的鬍鬚,忍不住皺了眉頭,深深感覺身為男人的麻煩之處,他將冷卻的咖啡一飲而盡,之後走進浴室,進行早該有的面部清理。
幾天後,當他正埋頭執筆新的故事,而劇情正重要的時刻,門鈴不合時宜地響了。叮!叮──「馬上就來!」他朝門大吼道,卻忍不住心底的埋怨。怎麼偏偏是這個時候?來者一定是糟糕的傢伙。他下了沒有道理的判斷。幾分鐘後,他終於前去應門,臉上盡寫滿不悅的情緒。
來者是一位身著黑色皮大衣的男人,麥色的皮膚讓男人看起來更加無法親近,他瞥見對方耳上的紅色耳飾,以及眼眶周圍的黑色眼影,佈滿一圈。對方桀驁不馴的眼神直直地看著他,由於身高差異的關係,他必須抬頭看著男人,也由於這個關係,在他的感知裡,不禁感覺對方的來意不善。但這也僅止是醫個抽象的判斷罷了,毫無道理可言的第一直覺。
「您好,似乎打攪您的寫作?」男人說完一邊揚起嘴角,淺笑道,「我是康拉德,羅占布爾克的佈教者。無意冒犯。」
「恩,是啊。確實是寫到重要的段落。」
他話語裡的暗示讓自稱康拉德的男人瞇起雙眼,彷彿聽見什麼喜訊。他仔細思考剛剛男人所說的話。他怎麼曉得我是作家?
「那麼,誠如所說,我無意冒犯,不過事至今日,我終於看完您先前寫給我的故事了,」康拉德從大衣內袋拿出一張黑色卡片,邊框鑲上亮眼的金色,中間則有他怎麼也不會錯認的金色印蠟K字母,他訝異地抬頭看著對方,康拉德的笑意未減,淡淡地說道:
「請接下來自於我的邀請。如同先前,您誠摯地接下那些信。」